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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提灯的火光猛地跳了一下,随后"哧"一声消失了痕迹.

辉·特里亚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脸,有些茫然地盯着黑暗中那一道袅袅升起的纤细烟雾,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芙莉安已经出去很久了.
揉了揉被枕得有些发麻的左臂,他扶着桌沿撑起身体,视线在只剩下了寂静的空间里游走过,最后悄然落定在之前因为魔女的疏忽而散落在桌面的药剂上.

或许是因为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过长,原本流质状的药水已经结成了半凝固体,粘稠得像是沼泽地里吸附力极强的淤泥,苍白的月光下半凝的药剂闪着诡谲的紫光,絮状的凝结物仿佛快要崩坏的天空中被胡乱揉成一团的云朵,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烦躁.

虽然知道魔女的世界向来不能以人类的常识理解,但想到之前涂抹在自己伤处的就是这样的药剂,他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毕竟以他的眼光来看,长成这样的玩意,与其称其为伤药还不如说是毒药更合适.

屋外逐渐清晰起来的兽类的嘶吼声,让他在惊讶中收回了自己停留在散落的药剂上的视线.
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他却没有体验过类似的经历,在他的印象里,这里的夜晚虽然没有夜莺清脆的啼声也没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却始终保持着夜色里朦胧的静谧,从来没有涌动着像现在这般令人不安的,窒息一样的危机感.

感觉到那仿佛尖锐的骨针在地面上划过的刺耳声响正慢慢地向这间小屋逼近,辉·特里亚一时忘记了樱梦的嘱咐,他抓起一直放在床头已经稍微失去了光彩的银剑,径直冲出了屋子--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出去后自己究竟能做什么,但是坐以待毙也绝对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然而,在目光捕捉到往此处逼近的目标物后,他手里的银箭怆然落地.

他并没有看到长相凶猛的巨兽,也没有看到曾经成为他噩梦中主角的残暴魔物.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具反射着月光的白色的骨架,从大小判断它们大概是狼,或者虎一类的野兽.大约有五六只,早已成为空洞的骷髅的头骨上,形状嶙峋的上下鄂一开一合,发出并不连贯低啸声,伴随者它们甩动只剩下骨节的尾巴时候"嘎拉嘎啦"的碎响,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同时又觉得牙根痒痒.

像是虫蚁噬骨一样,看似毫无威胁力却让人血液都结冰的恐惧.
辉·特里亚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并不能确定,眼前的场景是不是比他听到落夜·特里亚的死讯时更具冲击力.但毫无疑问的是,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已经完全地失去了再留在这件被森森骸骨所围绕的精致小屋里的勇气.

必须离开.
无论如何必须离开.

意识还很清晰,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挥,每一条神经似乎从末梢开始就被注入了魔幻叶那可以令人短时间内麻痹的汁液,他根本没有办法调动起身体任何一个能够让他移动的部位.

兽形骷髅们发出的声音愈发低沉,似乎由嘶吼渐渐化作凄厉的呜咽.
寒冷的悲伤从四面八方侵袭,一瞬间整个暗夜都被浸泡在无言的苦楚中.

密林垂泪.

被这些无形又沉重的情绪压得近乎崩溃,浅棕色眼眸里的色彩涣散,少年的身形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他的身体快要往前倾倒的一刻,清越的长吟之声如同骤然洒下的巨大罗网,将那些白森森的骨架身上发出的声音全部压在了一处.全身流淌着血色蔷薇一样的幽红色光芒的游龙状异兽从洒满星辰碎屑的苍穹中蜿蜒而落,修长流畅的身躯在少年的身体四周盘成圆环状,不松不紧恰恰阻挡了他投向那些骷髅的视线.粉发蓝眸的魔女披着一身冷月的银华织成的披风,从异兽的身上翩然而下的姿态优雅如同初春被熏风从枝头牵落的花瓣.娇俏的面容上读不出责备或是轻蔑,清澄灵动的双眸里情绪也没有任何潮起潮落.

"芙莉安..小姐..."
"啧,真是不听话的坏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从屋子里跑出来了吗?"
"我..."
"你自己跑出来的,看到什么可别怪我了.Elves退下吧,今晚谢谢你."

游龙样的异兽轻轻点了点小巧而优美的头颅,身形在刹那间散成雾气般朦胧而轻柔的血色光华中默然隐去.
对于少年惊愕而不安的视线选择了无视,俏丽的魔女将左手抬至与胸口平行的位置,随后缓缓将手掌摊开,一团磷蓝色的火焰骤然从她白皙的掌心升起.

"往生的迷途旅者,请回归你们的安息之地,静待黑暗的再一次轮回."

并不复杂的言灵,樱梦念出这条咒语时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然而那些徘徊的骨架之上却因为她这一句话突地腾起了冰冷的蓝焰,焰的颜色比她掌心的那一团磷火要深一些,依稀可以看见有半透明的物质在火焰中打着旋游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微弱的火焰烈烈燃烧,将森白的骨架全部吞没在火光之中.待最后一点骨质被火焰吞没后,原本愈燃愈烈的蓝焰就像瞬间被什么东西挤压一般急速缩小,仅仅是一道闪电划过的时间,火焰便"嗖"地凝成一道蓝光窜上半空,又如同坠落的流星一样急速跌落,"哧溜"一声钻进从魔女的掌心飘起的磷火里.每钻进一道蓝光,磷火的亮度就变弱一些,待最后的蓝光刺入磷火的焰心时,那团火光已经微弱得快要看不见.

她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原地的少年,五指轻轻一握,轻描淡写地掐碎了那磷蓝的火焰.

"结束了."

少女的唇边绽开娇艳的笑容,天真而魅惑.

"这个森林的秘密可全都被你看去了哟,我亲爱的骑士先生."

她挪动着轻灵的碎步转到他的身前,用弯曲着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有些失焦的眼神望向自己.

"那么现在,你,要我怎么处置你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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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四周风的声音,似乎在刹那间变得遥远起来.

他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俏丽容颜,发现自己有一瞬忘记了呼吸的节奏.
那个只在故事里听过的传说,现在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过份单纯的眼神和过于诱惑的笑容.

"魔女吗..."
"怎么?"少女倒背着双手往后小跳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后,她微微张开双手仰起脸看向对方,阳光落在她蓝色的眼眸里,如同无数水钻闪闪发光.
"没什么."他笑笑,原本还有些僵硬的神色略微柔化:"只是觉得,和传闻的不太像."
"有的时候,现实比传闻更加不可信."娇俏的魔女依然在笑,但眼神却透着和明媚的笑意截然相反的轻蔑之色:"不是所有的魔女都是你们这些纯种人类说的魅惑的妖姬,但也不是没有妖冶的魔貌就一定人畜无害."

年轻的骑士抿起了因为干燥而有些许破皮的唇,柔软的目光游走过缠在少女左腕上的秘银手链,晦涩的字符组合成的铭文呈现交叉绞合的形态在手链狭窄平滑的表面铺展,最终汇聚到被雕刻成带刺玫瑰状的血红宝石下方,明明是日光正好的白日,那块看起来成色上好的宝石却没有半点它本应拥有的璀璨光泽.

察觉到少年视线的焦点,少女似乎是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随后干脆就大大方方地将对方注视的东西展示出来.

"认识它?"甜脆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
"不能说认识."并没有计较对方近似盛气凌人的态度,辉·特里亚垂下眼,略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在他琥珀色的瞳里投下浅浅的剪影:"但是关于它的描述,我印象很深刻."
"是吗,那么你们人类的书籍是怎样描述它的?"

连刺也被血染红的玫瑰,往生的诅咒,最后的魔女.

不算遥远的过往里,有人捧着一本封面烫着金色字体的书本,在午后掠过湖面的微风里,用清澈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听起来相当凄美的句子.
他甚至还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念出句子的人的模样.她就安静地坐在阴凉的树影之下微歪着头,长发在她背后淌成黑色的流水,被宫廷里手艺高超的女侍精心修饰过的刘海下,琥珀色的双眸里盛满对传说的向往,也许还有一点点的迷惘.

那个时候她似乎还对自己说过,如果这不是故事,那么这位最后的魔女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话语间完全是少女见不着倾慕之人的惋惜.
于是自己回答她,这么想一睹对方风采的话不如现在回去睡个觉,也许在梦里你就能看见她了.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当时的戏言一语成箴,只是站在魔女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心思还略显单纯的公主殿下.

"喂,喂喂喂喂,我说那个谁.能不能不要话讲到一半就发呆啊."

樱梦很头疼.
她想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个偏僻到连魔兽都懒得踏足的森林里遇到除了动物之外能说话的活物,没想到却是个神智不怎么清明的主.可是当少年露出柔软而疲倦的笑容轻声对她说抱歉时,她又觉得对方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从举止和言行来看也许是哪个国家的贵族少爷,可是那种盈满的了憎恨的眼神却不像一个生活在安定环境里的人应该拥有的东西.
或许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反差挑起了很久未曾踏出过森林的魔女姑娘的兴趣,于是她报着试探的心态说了一句"要不你就暂时留在这儿吧,反正你也出不了这里."
其实她说话的本意,是想要敲破对方从一开始就温文有礼的面具,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至少也会慌张一下吧--至少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少年给出的回应,却是出乎她意料的不温不火.

"如果不会觉得太麻烦的话,能让我留下真的很感激."
"诶~~你竟然不会害怕,难道你真觉得我不会趁你半夜睡着了用你的血做药剂吗?"
"如果您高兴."少年后退一步,左手搭在右肩对她欠了欠身,恰到好处的姿态,无懈可击的骑士礼仪.

只是,当他再抬起头时,那对浅棕色眼睛里的光和干净的颜色,已然被不知名的阴霾搅得一片模糊.

"反正,我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怪人!

这是樱梦·芙莉安对于辉·特里亚最初的印象.
然后,那个少年就这样留在了她的住处.

森林深处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有情趣,甚至可以说是无聊透顶,除了偶尔因为兴趣爱好而调制一些药剂,樱梦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逗弄窜到她居所来的小动物,或者是坐在金色蔓榕最高的枝干上眺望着远处的景致,再翻翻那些不知道何年何月遗留下来的古老书籍,就这样可以打发掉一整日的时间.

这些日程,在少年到来之前没有变化,在少年到来之后,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年轻的人类好像并不热衷于谈天说地,也没有保持着对这座传言不断的森林一探究竟的心思,更多的时候他会呆在魔女的书房里,细细地翻阅着那些并不是用通用文字写就的文献,有的时候还会对着他随身的佩剑发上好半天的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月有余,最后先耐不住寂寞的反而是生存时间过长的魔女.
终于在一天的傍晚她开口询问了关于他的过去,但是在听完那个人的讲述后她发现自己有些后悔挑起了这样的话题.
她知道这个优雅温柔的少年背后必定有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故事,也能猜到他踏入这座森林之前有过怎样的遭遇.

对她来说,辉·特里亚其实并不算特别悲惨,至少在魔女的逻辑和世界里,它只能算最基础的磨难.
让她后悔的只是那个人的心情.
年轻的骑士身上有着背叛和憎恨的烙印,但是心里还残留着一道最纯净的光芒.

是他对于重要的人,想要守护的人的记忆和怀念.
也许他自己在叙述的时候都没有发觉,但是樱梦·芙莉安却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那种无法泯灭的情愫.
至死不渝的等待,抑或是痛苦挣扎过后唯一的希望.

实在是过份相似了,那样的心情.

"其实,现在想起来有点可笑."

他伸出手,扯下老树最低处的枝干的一片绿叶,在手中随意地折了几下,叶片伤痕中淌出微不足道的汁液,将他的指尖染出点点近乎透明的绿.

"我明明,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是你自己在逃避吧..想见到的话,回去不就可以见到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他看着魔女难得皱紧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薄唇的线条:"人类的世界,比你想像的复杂很多."
"停,打住,我不想听你给我灌输人类世界的规则."少女做了个捂住耳朵的动作,在辉·特里亚无奈的目光里把视线投向了被夕阳染成橙色,又被树叶的间隔切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呐,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少,你说哪一件?"
".......陪我去那边塞弗鲁山谷,抓几只魔物回来!"

最后半句话,魔女说得咬牙切齿.
事实证明逢魔时刻并不是随便造出来玩玩的词语,日暮时分山谷里的魔物难对付的程度超出想像,虽然樱梦的魔女之力借着白日与夜晚交界这样一个灵气波动巨大的时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也不能保证两个人都毫发无伤.

所以夜晚被血腥味刺激无法入眠什么的,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泄愤心骤起的魔女自作孽导致.

"叮铃"一声脆响.
似乎是铃铛的声音.

辉·特里亚的思绪被这悦耳的响声从回忆里拉出来时,樱梦也猛地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叮铃
叮铃

铃音婉转.
辉·特里亚看着系在窗棂间橘色的小巧铃铛,眼神里滑过不可名状的诧异.
明明这小玩意纹丝不动,可是清越的铃声却一声比一声急促.

"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弄出声音,也不许出去!"说话间樱梦将手里的小瓶往桌上一磕,连瓶里的药剂洒出来都不在意.
"可是.."
"不照我说的做,就用你来做今天逮回来的那玩意的夜宵.",话音未落,魔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只余一室灯火摇曳.

快点.
再快一点.

解开居所的结界,召唤出一直沉睡在法阵里的异兽,纤细身影在被月色浸透的森林里穿梭,轻捷如同一道粉红色的电光.列队的树木在她身边急速倒退,拉成一片模糊的黝黑,枝桠断裂的声音敲在耳膜上也抵不过心脏的鼓动之声,夜风沿着树木的缝隙急速前行,却还是碰不到魔女猎猎作响的衣裙,她的速度甚至比最无拘束的清风还要急切.

水流的声音从前方模糊地传来,不远处似乎有着奔流不息的飞瀑.
全身泛着隐隐红色光泽的游龙状异兽低吼一声,冲天而起,少女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视野瞬间开阔.

月华星辉下,白色长绸一样的瀑布从高处坠落直下,落在深潭里扬起细碎的水雾,原本晶莹剔透的水滴,落进月华银色的罗网里便如同化作了流转着冰冷色泽的珠珍珠,圆润迷幻,巨大的轰鸣声撕裂了星光带来的寂静,却遮盖不住夜晚月见花明丽的寒香,这些幻想一样的香味附着在每一个空气分子上,又被瀑布落下时卷起的风力推向四面八方.没有虫鸣,没有兽吼,森林山谷的夜依然拥有它独特的清幽与喧嚣.

难得一见的优美景致,匆忙赶来的魔女却没有心情细细欣赏,她的目光,在异兽缓缓下降的同时就死死钉在了披着朦胧银光的飞瀑旁,那里有一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

"橘?"

 双足触到地面的时候她有些不确定地唤出声,尽管声音和微微发软的腿一样有些颤抖.

"虽然可能会被打死,但是芙莉安小姐,我还是要对你说抱歉,我不是主人本人..."
"瑟兰你给我滚去黑船沉没之地!"看清了对方黑色斗篷下泛着浅浅金色的柔软短发和与那人截然不同的眼眸色彩,樱梦·芙莉安咬紧下唇,硬生生按捺下第三千两百次手刃这位所谓的血族执事的冲动:"下次你再用你那破气场影响到赤血之铃,我就把你卸成肉块去祭我母亲!"

"芙莉安小姐,这么多年您的个性还是这么火爆的话,我家主人可是不敢回来的啊.'月色下魔貌撩人的男子笑得妖媚慵懒,宛若一只正在打盹的银白色猎豹:"您瞧瞧我偶尔回来您都要卸了我,主人要回来,怕是被您晒成血族标本."
"..废话少说,他人呢."揪着衣领平复了自己的气息,樱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热血沸腾.
"在极东岛国."
"又跑去找什么操控幽灵的异族继承人约会吗又赖在人家家死缠烂打了吗!"
"您懂的."
"他还记得这片森林叫什么名字不?"
"..这个..我不敢随意推断."
"好了我知道了你要是下次不把他绑回来你就真的去黑船沉没之地呆着不要再过来了."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俏丽的魔女整个人扑倒在已经呈现望天状的异兽身上:"明明自己叫我在这里的,又不回来看一眼..哪天不耐烦了我真的杀去他老家哦."

瑟兰笑笑,对着已经连目光都没有再分给自己的少女鞠了一个躬,随后顺着飞瀑的方向纵身跃下,下坠的刹那他的身后展开了巨大的蝠翼,只一瞬,便借着气流滑翔而去.
待他升上高空,再回头往下看时,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只有那异兽身上淡淡的血色红光在夜晚的深黑里闪烁不定.

自从将这位小姐送回这片她母亲最后的隐居之处,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吧.
但是即使跨越那么长的时间,森林之外人类的贪婪和疑心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找不到可以让自己面对那些排斥异族的人类的强大力量,主人可不敢随意地让您独自离开这片属于魔女的,最后的庇护之地呢.

您若能稍微明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安了呢?

所谓的魔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年幼的辉·特里亚曾经这样向自己的兄长提问,但是那个温柔的男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说,这么想知道的话,不妨去翻翻那些被灰尘覆盖的书吧.

"因为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魔女的立足之地了哦."
"诶,这又是为什么?"
"你提了个不错的问题."

虽然在那个时代,魔女的事迹大多来源于人们传言和不甚真实的故事,但是无论在什么时候,这些神秘莫测的女性总会被描述成有着撩人魔貌和诡谲心思的艳丽妖女,她们的长发沾着令人五感尽失的迷香.她们的眸盛满瑰丽而虚妄的诱惑,她们的笑是甜美温柔的毒药,她们曼妙的声音将引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们与世隔绝不问纷扰,却又能够镇定自若地游走在光与暗的势力之间.她们可以对至高无上的神祗俯首称臣,也可以为堕落之地的恶魔奉献一切.

人们唾弃这样亦正亦邪的存在,却又畏惧她们拥有的不知名的力量.

最终,自诩为光明之神宠儿的人们以各种名义集结起来,对那些仿佛魅影一样惑人的生灵进行了长达几个世纪之久的讨伐.
漫长的拉锯战最终形成两败俱伤的残局,最后一纸泛黄的和平条约轻飘飘地盖住了所有血色弥漫的过往,星历1800年以来,这片大陆上再没有魔女轻灵而妖冶的足迹.据说她们的后裔登上了那艘满载着远古亡灵怨念的黑船,在夕阳最后一缕光芒里去向了那片不被光明祝福的土地.

"这就是她们最后的结局."
"听起来真是可怜,她们只不过是不被了解而已,就这样赶走她们实在很过份啊."
"你总是在说那么天真的话呢,辉."

一身皇室禁卫军戎装的男子笑着弯下腰,伸出有力的双臂将少年尚显得纤细的身躯搂进自己怀里,浅灰色的眼眸里有着过份柔软的疼惜.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
 
带着天鹅绒幕布般厚重质感的嗓音,像是中提琴轻轻颤抖的金属丝弦间流淌出来的乐声一般,稳重温和.
他在这样的声音里惊醒,伴着一身的冷汗和过于急促的喘息.银月没有温度的光被藤萝编织成的窗棂切成不规则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散落在他的周围,将他整个人环在冰片般凉薄的光影中.

宛若牢笼.

右肩的伤处传来针扎一般的疼,刚刚才包扎不久的伤口似乎因为他突然起身的拉力而被撕裂.
他低头略略扫了一眼,新雪一样柔软洁白的绷带内层,似乎隐隐约约有暗红色的痕迹,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道不经意地漂浮四散,瞬间弄脏了月夜冰凉纯净的空气.

...糟糕了...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心声一般,房间一隅那扇蔓榕的木所做成的小门被人用力地推开,身形玲珑有致的少女站在拱形门的阴影里,像是雨后晴空一样蓝的纯澈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满了无力.

"又来了,我说你一个晚上到底要惊醒几次啊..惊醒就算了能不能别弄裂你的伤口,我嗅觉很敏感的闻不了血的味道啊."

说着她单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原本松松散散垂落在她身后的粉红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轻盈得像是水面突然荡起的涟漪.

被少女先声夺人的抢白弄得稍微有些尴尬,原本就无力想理由为自己开脱的少年按着对方弥漫着过份明显的倦意的脸,低下头讪讪地说了声抱歉.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从噩梦中惊醒,原本应该冷冽清朗的声音,竟然嘶哑得让这简单的几个字听起来都显得刺耳.他自己是没有察觉到,但是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的少女却不着痕迹地皱紧了眉头.

"需要喝水吗?"
"啊?嗯..不用麻烦.."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用不着客气."说着少女的视线往窗外一溜,看清了月的方向后无奈耸肩:"反正今晚我没法睡了."
"真的很对不起."
"..我烦死你的客套,把灯点起来自己坐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是.."

1

一室寂静.

提灯暖黄色的火光在浸透了月光的冰冷空气里摇曳,将那皎洁的光芒带来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辉·特里亚坐在床沿,目光无意识地在狭小的屋子里溜了一遍之后,又落在了正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调配着药剂的女孩身上.

和刚才理直气壮地指使自己点灯然后坐到她面前那种骄纵的样子相反,少女安安静静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很像是银月下含苞待放月见花,不会轻易地被外界的动静影响,只是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动声色地从月光中汲取着灵气,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迎来一次又一次悄无声息的绽放,直到有迷途的旅人为这素雅的美丽倾倒而停驻脚步.

在遇到眼前的粉发的少女前,辉·特里亚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拥有这样温和的时光.
因为此时此刻,距离他失去所有的家人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他没有办法忘记那个空气中弥漫着微凉血腥味的夜晚,他在无数次做过的噩梦中惊醒,又在隔壁牢房犯人的惨叫声中,被帕特力克的近侍派人领出满是稻草腐烂的味道的牢房.
再一次踏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宫殿,整个人沐浴在水晶灯耀眼夺目的晶莹光线中,辉·特里亚听到的却是足以让他的灵魂完全沉默的黑暗帝国的消息.

"今天叛军全军覆没了,包括你的家人."

那个曾经教授过他宫廷礼仪的男人站在高出地面数级的台阶上,用他特有的倨傲口吻简单地传达了他的亲人们离世的事实,并且在这个事实前打上一个毫不光彩的烙印.
那时辉·特里亚大脑因为听到了家人死亡的消息而一片空白,后面具体到底怎么样他已经记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哭了,因为他感觉到脸上还没有完全消褪的伤被只有丁点温度的泪水烧得火辣辣地疼.

"殿下仁慈,这笔帐没有算到你头上,但是你必须三天之内离开这个国家."
"然后,永远不得再踏入这里一步."

两句话,轻而易举地抹杀了他过去的所有身份.
往昔被无数赞叹的目光追逐的高傲骑士,简简单单地就成为了被国家放逐的罪人,他却连半句辩驳的余地也没有.
他唯一能够说的是"请阁下替我谢谢王的宽恕"

从满怀炽热的敬意到怀抱冰冷的仇恨,需要的时间也只是一瞬.
虽然在看到冰凉夜风里那位脸色过于苍白的公主的时候,他的确是有一刹那想要放弃对这个国家的憎恨.
但是他已经不可能再叫她公主,而她的身边终究会有别人来填补空缺了的专属骑士的位置.

也许她是他此生唯一真正守护过的人,但是对她来说,肯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守护者.
踏出国境线再回头看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已经被大片树的阴影所吞噬,再也分辨不了一丝一毫.
从那一刻起,他便觉得自己的内心大概不会再有和光明沾边的任何情感.

也许从此以后,自己的生命里除了憎恨,剩下的就是死亡.
当然,这是在没有遇到面前的少女之前了.

亡灵之森,这是这个地方的人们,带着一脸的畏惧给少女所居住的森林所取的名字,当然它的来源不是因为少女的关系,而是因为这片森林魔兽出没,繁复纠结的老树下也许就是一潭连厚厚的枯枝败叶也掩盖不住其腐臭气味的黝黑沼泽.绿草茵茵露珠闪烁的小片空地上或许会遗留被残暴的魔兽啃食了一半的人类残体.甚至那些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纤细蔓藤,也可能在你走过它们身边的时候像毒蛇一样攀上你的身体,将你生生勒死在那,接着以你的尸体作为养分继续生存.

自己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一身饥饿的魔物留下的伤痕,从森林之外那片探险者们避之不及又无法抗拒其魅力的山谷里沿着河流,逃进了这样一片危机四伏的森林,在还没有被这片森林里潜藏的危机问候之前,遇到了自称只是暂住在这片森林深处的粉发少女.

初见的时候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刻,暖色的金光钻过树叶之间仅有的缝隙,在潮湿而冰凉的土地上留下各种形状不规则的金色斑点,远远看去像是无数埋在土地里,只露出一小部分的茜尔玛宝石一样,亮晶晶地晃得人眼睛发花.疲惫的旅人沿着阳光留下的痕迹走去,却意外地在那片痕迹的尽头发现了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奇特树木,明明有着粗壮的树身和结实的枝干,整棵树上却仿佛挂缀着许多泛着朦胧光华的细长绸带一般,枝蔓垂绦,格外秀气.

被这棵和周围截然不同的树木勾起了一些兴致,辉·特里亚正想靠近一探究竟,冷不防却听到树上飘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得像是上好的银剑坠地所发出的轻响.

"诶?你是纯种人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轻巧的问句透着莫名的诧异,但是并没有包含半分恶意.
本能地抬头探询声音的来源,然后离地足有两米的娇俏的身影一下子撞碎了少年瞳中凝滞的浅棕.

粉色长发,纯蓝眼眸,有着如此明丽的发色和瞳色的女孩,就像是盛在无色玻璃器皿里半透明的蜂蜜一样甜美而剔透,她坐在之前他视线够不着的死角处,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用一种未成年的邻家少女才会有的天真眼神.
毫无心理准备的辉·特里亚就这样怔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记答话.
看他没有半点动静,少女撇了撇嘴,视线在他全身上下转过一圈后她就从树上跳了下来,用跳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她的动作轻盈得和从枝梢飘然而落的树叶一样.

"受伤了哦?被那边塞弗鲁山谷的魔物袭击了?"
"啊.."他皱了皱眉头,手自然而然地捂住最明显的那一处伤口,再望向少女时眼神已经多了一分警惕:"失礼了,您是?"

"喂喂,在问别人身份前最好先把自己的名字报上来啊,纯种人类真是,都过了几个世纪了还是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学不会嘛?呐,不过反正难得有人来,看你一副很倒霉的样子,我暂时就不跟你计较这些."

在以莫名的语速嚷着这一长串很可能会让不明前因后果的人一头雾水的话语时,少女的手也没闲着,一直对着空气写写画画,在她放下手的时候,淡金色的荧光在空气中绽开了圆润的弧度,瞬间迷离了视线.而后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就是一大片仿佛泛着一圈圈涟漪的屏障,随着涟漪推进速度的加快,屏障的色彩也从无色透明幻化出无数的虹彩,风铃般若有若无的轻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展现在辉·特里亚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森林腹地,古老的蔓榕撑起一方庇荫之所,小巧的木屋精巧如同童话中森林小精灵的藏身之所.

"这里是我的住处."她回过头,依旧是一脸邻家女孩的纯良:"一直对那边的魔物有些兴趣想收几只来玩玩,就是完全没了解怕吃亏,那么现在,迷路的倒霉旅人,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来推测一下么."

"那个,我的名字是辉·特里亚."被一开始就自说自话完全不给人选择余地的少女打败,身心俱疲的少年无奈地报上自己的名:"请问,您究竟是?"
"你确定要知道?不不不还是不要吧,待会听完你吓跑了怎么办?"
"...您看我像是还有力气很快逃跑的样子么?"
"您来您去的好恶心."她缩了缩肩膀一副被寒到的样子:"真的不会被吓跑?"
"嗯,没力气."无力.
"那告诉你以后让我看看你的伤哦?"
"如果能顺便治疗一下的话."持续无力.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少女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轻捷像是滑过水面的水泡.
不知道该说你单纯还是该说你根本就已经听天由命了呢.

她这样漫不经心地说着,凑上前伸手搭住了少年的肩膀,一直到两个人唇间的距离无限接近,她才轻轻地说道.

记住了,我的名字是樱梦·芙莉安.
身份,是只在你们这些纯种人类故事里出现的,魔女.

原曲:神思者 伽罗
填词:静攸

繁花如锦簇 把酒四顾 碧叶连天溯 遥望日暮
秋风萧瑟起 莫道凄凉 冬雪纷纷扬 发萦梅香
初晨天光绽 闻声挽剑 青空墨色染 飞鸟与还
月悬枝梢处 孤灯伴卷 子夜露凝时 残烛将熄

人道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哪知运筹帷幄更胜三分
两军阵前笑看风起云涌 马蹄纷沓声震晴空

五行助力临 当测吉凶 六十四卦响 天命自通
天涯咫尺间 生死一劫 前尘事如烟 回首俱散
红尘俗世里 纷扰无止 镜花水月中 几度轮回
与君相别际 春色未离 而今花散去 不见归路

眼角眉梢暗藏几多轻愁 琴韵悠悠诉不尽情衷
末世沧桑前路谁人愿候 举杯独饮苦酒一口

人道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哪知运筹帷幄更胜三分
两军阵前笑看风起云涌 马蹄纷沓声震晴空
眼角眉梢暗藏几多轻愁 琴韵悠悠诉不尽情衷
末世沧桑前路谁人愿候 举杯独饮苦酒一口


泠月勒住马头,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月下的雪地反射出的光华流萤般微弱,却晶莹如同琉璃的碎样,更映得刀剑的冽光肃杀.

那个女子就那样丝毫不着力地单足立在杀手们交错的剑尖之上,未束的黑发与黑裳一道在风中轻飘飘地飞扬,犹如断线的纸鸢,又像花间折翼的蝶,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到未知的深渊.纤细的身影似乎要和这飘雪的暗夜融在一处,隐隐绰绰地看不真切,俏生生的眉目间无风无浪,只有额前那一点艳红的朱砂,明焰一样熊熊地烧到人心里去.

一片雪花落到她的鼻尖.

一刹那她的身影凌空而起,干净利落尤胜龙泉出鞘,一抹妖魅的绿光在半空中划出细细的线,几乎是同时她的身前升起一圈幽幽的暗蓝色,放眼望去那竟是无数蝶形的飞镖,只不过在内力的催动下,这些冰冷小巧的武器也如同有了生命一样,柔弱无骨地在空中翩跹.幽蓝魅绿交相辉映,染的如霜的月色都闪出了憧憧鬼影.

"这..这是!"
"冥蝶....她..她是沧海冥蝶!"

惊呼声扬起到半途便被生生切断,杀手们只觉得一暗,便看眼前万千暗蓝蝴蝶翩飞,那女子的身影在蝶群后轻轻滑来,手中妖剑被她挽成明媚的花,肆意绽开在茫茫飞雪之中.

雪依然不停地落,不过在落到地面时,原本的纯白瞬息被浸透成血红.
花火

明丽的色彩在暗蓝色的天空中接连不断地炸开,耀眼的灿金与夺目的亮红勾勒出蜿蜒的游龙之姿,魅惑的深绿在游龙刚成形时化作螺旋状的光弧缠了上去,就在光弧即将绕到龙头部分时,凭空出现的清爽浅蓝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流畅的直线,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敲碎了那幅壮观的画,霎时间天空中布满了四处飞溅的各色光点,数量密集得让人以为一瞬间所有的星辰都变了颜色.

"今年还不错,你都不看看吗?"脚步声在没开灯的室内有节奏地响起,一声一声,沉稳而不慌乱.
"看什么看,浪费金钱喧宾夺主."清朗的声音里透着懒洋洋的戾气,原本陷在柔软床垫中的蓝发青年撑起身子,很勉强地分了一点眼角余光给落地窗外的火树银花,出口的言语怎么听怎么讽刺:"而且再好看不也只能好看这么一时?越好看还完蛋得越快."
"话说得太酸不好."对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或者我可以理解成这话意有所指?"
"这不都跟你学的?"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再将它完完整整地投在来人身上,蓝发青年琉璃一样清明的眼眸里映着些许不可闻的戏谑:"而且,在说我的事情之前,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探讨一下,你到底是从哪儿回来,又是用什么方法进到这里来的呢?"
"你想知道?"

即使被人隐晦地点名了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潜入,那人依然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完全没有点灯的室内,他的脸隐藏在大片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藉着窗外烟火遗落的光分辨出他服装上缀着的,属于星光骑士团骑士的肩章.

"算了,我不稀罕."小小的恶作剧没能取得如期效果的人聪明地选择收敛,左手食指轻轻滑过下巴,青年一直紧绷的唇总算勾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既然这么大费周章地潜了进来,就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啊,亲爱的姐夫?"
月色氤氲.
浅浅银辉融化在碧晶之湖荡漾开的涟漪中,静谧如同吟游诗人遗落的诗篇.

亮银色的鱼尾轻轻敲击着湖面,绿发披肩的人鱼背对着湖岸,自娱自乐似地哼起了歌.

歌声袅袅,亦真亦幻.

那些用古老的精灵文记叙的故事,被人鱼婉转清丽的歌喉演绎得如诗如画,她的声音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魔力,能够将所有听过她吟唱的生灵统统锁在她用歌声营造的幻梦中,再无法自拔.

然而,凡事都有一点小小的例外.

"唱够了吗?"

低沉而磁性的男音不冷不热地响起,不过比声音更快的却是一弯淡紫色的光刃.早在那四个字出口前,它就已经悄声无息地架上了人鱼光洁如玉的裸背.

天籁般的歌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被硬生生地掐断,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寂静.不过这样的寂静才持续不到片刻,便被银铃一样悠扬的笑声款款敲破,人鱼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背上的东西是个危险的玩意,只是抬手拢了拢头发,兀自笑道:"我还以为结界后面是这些日子一直来的那个小姑娘呢,没想到竟然是您啊."

男人皱皱眉,手腕微微一沉,闪着紫光的刃顿时像被风化一般散去了形体,只余下点点未灭的残光.

"她还小,被你的歌声迷惑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不会.所以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在打她的主意."
"呵呵,您倒是真维护那个小姑娘."
"她是我的学生."
"可是,正是您这位学生的母亲所下的咒语把我困在了这里."

说话间,她缓缓扭过了脸.

清幽的月色下,人鱼那张被柔顺的绿色发丝包裹着的娇美面容竟然染着比利刃的光芒还森冷的杀气,看着这样的神色,你很难想象之前那些灵动而闲适的话语是出自她的口.

人鱼这样的表情似乎让男人有些惊讶,因此他沉吟着并未接之前的话茬.不过看起来人鱼也没有打算留出余地给男人开口,她盯着对方深邃得不见底的紫瞳,微微眯起自己血色的凤眸,悠悠道:"所以,我想用那孩子的血来解咒有什么不对吗,落夜·帕里德大人?"

"啧,真是半点不受教训,早知道当年就不让莉迪娅救你,."落夜嗤笑一声,平寂的眼神扫过人鱼绝色的面容时多少泛出几丝轻蔑:"你可别忘记自己是谁啊,圣殿的头号通缉犯,血戮歌姬黛丝."
暮色方临,城中已是一片灯火辉煌.,最奇的当属玄武湖中央以朱漆的船坊为底座早早搭起的花灯楼,各种轻纱一样柔软的色彩透过上好的纸面,按着自下而上的顺序依次亮起,.最开始是宛如新荷般的盈盈翠绿,再上则呈现出浓雾似的浓浓乳白,然而这夺目的白才延展到灯塔的三分之一处便被凝露月季一样如梦似幻的淡粉切断,然后这氤氲的粉色就这样若即若离地绕着灯塔游至顶端,但灯塔塔尖处分明缀着一点冠绝群芳的艳红.以暗蓝天幕为背景,更衬得这点艳红妖娆剔透.
   
如此别具匠心的布置,理应能吸引所有观灯人的注意力,然而慕容霁景偏偏就是个例外.当然不是说他审美观出了问题,只不过比起这华美的灯塔,立于靠近玄武湖边侧一座小游船船头的年轻男子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公子?"侍婢柳清儿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低唤一声.
"清儿你看那边."
"嗯?"顺着慕容霁景示意的方向看去,柳清儿的目光落到立于船头的男子身上时有一刹那闪烁.

那个年轻男子并不是什么普通人,恰恰是江湖人称"玉面催命"的奇人月绛.
这等人物出现在霁云城中,究竟意欲何为?
柳清儿蹙着眉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自家公子,却见慕容霁景右手折扇一开一合摇得悠闲,好像根本没把这个毫无理由就出现在自家地盘上的危险人物当一回事.

不过就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淡定姿态才叫人担心.
柳清儿可以指天发誓,方才她真的有看见自家公子眼里亮晶晶地闪着"有趣"二字,照此发展,公子下一句话必定会是……

"清儿,我们去试探一番可好?"

果然料中.
无力地瞪一眼那个毫无危机感的主子,柳清儿一边叹息自己择主不慎一边悠悠地跟了上去.

两人才靠近岸边,月绛的目光已经先一步冷冷地扫了过来.

"不知霁云山庄少庄主有何贵干?"

对方一开口便已暗含戒备与被叨扰的不满,换了别人早就被月绛这声吓得默默退开了,不过这一对主仆显然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轻易被吓到?,
只见柳清儿不慌不忙地盈盈一礼,娇笑道:"月绛先生也不必如此大反应,小女子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罢了,我家公子欲租一船到湖上观灯,不料走了一遭下来才发觉这湖上的船都已有主,因此...不知月绛先生能否行个方便?"

"趁早断念."柳清儿话才竟,月绛已然一口拒绝.
"月绛先生..."
"罢了,清儿."一直默然不语的慕容霁景突然伸手阻道:"佳人相伴,不肯让外人叨扰也是理所当然,我们还是莫要造次的好."

柳清儿乍听此言不禁微怔,然眼角余光瞥到船舱竹帘缝隙中透出的一抹幽蓝后心下了然,正欲打个圆场以脱身,却不料舱中人先她一步开了口.

"呵..素闻慕容公子敏锐过人,如今亲眼所见,倒也真是名不虚传."泠泠女音宛如高山清泉缓缓流觞,纵使在这人声鼎沸之处也清雅得仿佛能涤尽所有的喧嚣.
"姑娘缪赞."慕容霁景含笑拱手:"其实并非在下感觉敏锐,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若不是貌比天仙的佳人,又怎能与月绛先生同游?"

月绛闻言,即刻拧起了眉,不过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反而是船舱里那女子被这番半真半假的调侃逗得忍俊不禁,莺啼般悦耳的轻笑过后,紧跟而至的却是一句吉凶参半的轻声慢语;"既然如此,慕容公子何不亲自验明一下,看看小女子究竟是不是公子口中'貌比天仙的佳人'."
泠月勒住马头,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月下的雪地反射出的光华流萤般微弱,却晶莹如同琉璃的碎样,更映得刀剑的冽光肃杀.

那个女子就那样丝毫不着力地单足立在杀手们交错的剑尖之上,未束的黑发与黑裳一道在风中轻飘飘地飞扬,犹如断线的纸鸢,又像花间折翼的蝶,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到未知的深渊.纤细的身影似乎要和这飘雪的暗夜融在一处,隐隐绰绰地看不真切,俏生生的眉目间无风无浪,只有额前那一点艳红的朱砂,明焰一样熊熊地烧到人心里去.

一片雪花落到她的鼻尖.

一刹那她的身影凌空而起,干净利落尤胜龙泉出鞘,一抹妖魅的绿光在半空中划出细细的线,几乎是同时她的身前升起一圈幽幽的暗蓝色,放眼望去那竟是无数蝶形的飞镖,只不过在内力的催动下,这些冰冷小巧的武器也如同有了生命一样,柔弱无骨地在空中翩跹.幽蓝魅绿交相辉映,染的如霜的月色都闪出了憧憧鬼影.

"这..这是!"
"冥蝶....她..她是沧海冥蝶!"

惊呼声扬起到半途便被生生切断,杀手们只觉得一暗,便看眼前万千暗蓝蝴蝶翩飞,那女子的身影在蝶群后轻轻滑来,手中妖剑被她挽成明媚的花,肆意绽开在茫茫飞雪之中.

雪依然不停地落,不过在落到地面时,原本的纯白瞬息被浸透成血红.
[和月歌配着来的,CP词么囧]

原曲:胡彦斌<<决别诗>>
填词:静攸


冰雪魂 倾城姿 傲气似霜凌九天
凭轩对镜挽青丝 指间一缕冷香散
褪宫装 掩玉容 幽月独映魅影绝艳
如墨夜 血色凉 犹见冥蝶独自翩

云袖舞 寒香冽
谁独立琼楼横吹玉笛 声声低回婉转 尽诉亡者执念
血雾扬 绿魂魅
谁在城上挽剑如花 冷眉俏目风情无瑕
洌风过 雪梅残瓣翩翩落

乱花间 陌上盟 温语耳畔脉脉言
雪衣如华凝清光 怎抵风流世无双
青竹林 月下约 是谁许一生不相忘
策马去 走天涯 江湖儿女诗情长

云袖舞 寒香冽
谁独立琼楼横吹玉笛 声声低回婉转 尽诉亡者执念
血雾扬 绿魂魅
谁在城上挽剑如花 冷眉俏目风情无瑕
洌风过 雪梅残瓣翩翩落

烛光染 冷香艳
谁斜倚楼台横吹玉笛 不道情长意缱 只说浮生怎般
黑裳曳 寒香冽
谁在月下挽剑成花 眉目如画风情无瑕

北风过 如絮飞雪悠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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